PAM在线 x 蒋方舟 | 明万历《马湘兰致王百穀手札卷》；珂罗版《马湘兰信札》，周小英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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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与书”展出现场
明万历《马湘兰致王百穀手札卷》
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唯一存世书法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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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风流绝代。问姓则千金燕市之骏，托名则九畹湘江之草。”这形容的正是“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马湘兰（1548—1604），名守真，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应天（今江苏南京）人，家中行四，又称“四娘”。因她通文善画，尤擅画兰，故以“湘兰”之名闻世。据钱谦益《列朝诗集》所载，马湘兰“姿首如常人，而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其中“开涤”意为“开朗清爽”，马湘兰位列“八艳”，却非以外貌取胜，其才情、性格更令人难忘，明朗洒脱，性喜轻侠，“时时挥金以赠少年”，平生才气纵横，又任侠好义，是风尘中的奇女子。
虽有侠义胆识，马湘兰却也遭遇过困窘，曾一度受到“墨祠郎”纠缠，幸得著名文人王穉登（穉同“稚”，字伯谷，又称百穀）出手解救。马湘兰由此生情，欲缔姻缘，委身于王百穀，然而王百毂不欲乘人之危，其事遂罢，但两人彼此心意终生不变。王百毂后迁居姑苏，马湘兰仍居金陵，两人常以书信往来。万历三十二年王百毂七十岁寿诞，马湘兰前往祝寿，“燕饮累月，歌舞达旦，为金阊数十年盛事”。不料别后湘兰大病，先撒手人寰，时年五十七岁。
明万历《马湘兰致王百穀手札卷》局部，卷首清代许乃普所题“鱼腹缄情”出自王百穀为马湘兰诗集所作序文
王百穀亲为其作《马姬传》，湘兰轶事其中记载最详，对其才华推崇备至，称“姬稍工笔札，通文辞，擘笺题素，裁答如流，书若游丝弱柳，娜娜媚人，诗如花影点衣，烟霏著树，非无非有而已。然画兰最善，得赵吴兴、文待诏三昧，姬亡后，广陵散绝矣”。后来钱谦益等重要文人皆转引此文，湘兰之名，终于与其书画一起百世流芳。
此次“风景与书：明珠美术馆两周年庆典展”限时展出的明万历《马湘兰致王百穀手札卷》，源自上海图书馆馆藏，是现代著名尺牍收藏家钱镜塘旧物，也是存世的唯一一件马湘兰书法真迹，乃“天壤仅存”的绝品。展览学术主持范景中教授对这件展品极为看重，他曾说道：“这件秘行的绝品可以作为评鉴的标准件。它不仅可以用来检验其他所谓的湘兰书画，而且可以裁别那些风行已久的托名湘兰的信柬。”此卷全长约九米，此次在明珠美术馆的展出首次将其全卷展开，使观众可以饱览这一珍贵作品的全貌。
这件作品经吴湖帆收藏时重装过一番，卷签题识出自吴湖帆之手，上书：“明马湘兰手书致王百穀八札真迹卷，己丑春日吴湖帆为镜塘先生题。”卷首有清代许乃普所题：“鱼腹缄情，北堂先生藏马湘兰手札八通，装池成卷，因检王百穀所作湘兰诗序语题之。滇生许乃普识于翰墨和鸣馆。”后面紧跟画师朱梅邨根据《秦淮八艳图咏》重摹的《马湘兰拈花小景》彩色肖像一帧。
明万历《马湘兰致王百穀手札卷》展出现场，此为中段湘兰手迹与名家跋文部分
此卷内含马湘兰致王百穀的信札八通，此八札措辞婉转，情意缠绵，而书法正是“若游丝弱柳，娜娜媚人”。信中所述情事种种，又恰可与《马姬传》彼此互证，且流传有绪，自清代许乃普、许乃济到民国吴湖帆、潘伯鹰、张宗祥等名家题跋累累，群贤毕至，极为壮观，且纸色墨痕动人心目。下面让我们来一一过目这八封马湘兰手书的信札及部分名家题跋。
信前吴湖帆跋文
一点芳心，八通犀语，十分宛转温柔。绮障三生，凭传千种绸缪。药炉惊断鸳鸯梦，只消磨、蕙伴兰俦。月悠悠。秋水南华，春草西楼。 红妆季布旧知名，忆折钗韵事，一笑回眸。孔雀庵深，绿笺翰染香留。几番密札殷勤寄，尽珠玑、小字银钩。细推求。情短情长，多少闲愁。 高阳台。镜塘兄珍藏属题。
马湘兰手书致王百穀八札卷，丁亥秋日吴湖帆。
曾闻友人云，昔冒巢民曾将王百穀致马湘兰尺牍尽付剞劂，流传有本，惜一时无从搜罗，一校事实。若百穀此札尚存天壤，与此延津合剑，则文采风流，必动人快意于翰墨场也。镜塘闻之更当何如跃然。吴湖帆识于迢迢阁。
马湘兰手书致王百穀八札真迹
昨事恼怀帖 其一
昨事恼怀，不可胜言，恨不能借北方朱旗星剑，摄提此恶，以雪忿耳。日来作何状，早已令僮往马府奉候，有一帖一大翠，想入目矣。满拟□（字磨损）日必过馆中，不意又作空想。奈何奈何。十年心事，竟不能控，此别更不知相逢于何日也。自做小袋一件、绉纱汗巾一方、小翠二枝、火燻一只、酱菜一盒奉上。又乌金扣十付，致夫人。又兰花一卷，匆匆不堪，俟便再从容图一卷寄上。不尽之情，惟君亮之亮之。途中酷暑，千万保重，以慰鄙怀。临行不得一面，令人怅然。不知能同此念否。至吴中千万凋图书寄我，幸毋相忘。至嘱至嘱。玉体千万调摄，毋为应酬之劳致伤元神也。 玄儿叩首拜复。 百穀二郎亲目。
早有柬致足下，幸查明复我，千万千万。
准游吴中帖 其二
客岁拟今春准游吴中，以遂夙愿，不意竟为势阻，不克舒遂鄙怀，奈何奈何。屡辱手教，远遗垂惠賟贶，令人感刻肝腑。蒲柳之材，曷能当此，深谢深谢。第此缘未识何日方酬也。捧读手书，恨不能插翅与君一面，其如心迹相违，徒托诸空言而已。良宵夜月，不审何日方得倾倒，令人念甚念甚。即欲买舸过君斋中，把酒论心，欢娱灯下，奈暑甚，难以动履，又不能遂此衷。薄命如此，恐终不能如愿也。言及于此，心甚凄然。王郎曾垂怜一二否。适因家事，匆匆不及细陈。中秋前后，纵风雨虎狼，亦不能阻我吴中之兴也。君当留神，何如。冗中执笔，草草数语附复，殊不尽言。天暑，千万珍调，毋致伤元神，至嘱至嘱。临书不胜凄咽，惟心照。 百穀二哥亲拆。 端阳月十四日卯时马玄儿端肃拜。
外寄西洋夏布直一袭、熟罗汗巾香袋一枚。伴缄又具古镜一面、紫铜锁一把、领一根、香茶二封，幸检入奉尊夫人。
大房被害帖 其三
久疏问候，情殊歉然，相爱如君，定能心照之也。吴中之约屡失，因有所绊。前从者回，曾具书内，想亦知之矣。昨者，大房被害，余波及之，迄今郁郁于怀，恨不得与故人一倾诉耳。奈何奈何。金春元在京甚为贱子不平之怒。吾兄闻此，亦为贱子怜之否？兹因绍玉居士之便，郊外归馆，灯下作此奉候，匆匆不及细陈。遥想丰神，望之如渴，心事万种，笔不能尽，谅罗居士口详之也。会晤无期，临书凄咽，惟心照。 登哥亲目。 仲春廿四日灯下玄妹具启。
自制五彩大领一根寄夫人，乞笑留。《喜鹊报冤》一册寄上奉看。左冲。
惠兰帖 其四
屡承垂怜，使贱子感刻肝腑，没世不能忘也。昨勉强赴朱老八酌，致天明方回，妹之怀抱颇不加（佳），不胜其劳，朝来遂尔成疾。奈何奈何。早幕中辱兰花之惠，兼聆文翰，如睹玉语，午余乞降玉一话，今夕万不获已之事，俟面控诉。文驾明日是必不可发行，既垂怜如此，岂不缓二三日，千万千万。余愫惟面悉。 百穀二哥亲目。 薄命妹马月娇力疾拜。
梦江事今日曾定否？慎。
苦雨帖 其五
苦雨无端，谅旌旆不果东还也。来晨过馆，一叙何如？尊扇少顷完上，余不尽。 即日娇妹书复百穀长兄侍史。白溪兄乞为致意。
玉诺帖 其六
朝托缆溪兄来复，恳鼎力而玉诺无辞，此心感激，何可言喻。但千钧之担，皆赖于君，小有不妥，则命不可保，望君终始周旋。迫切之至，欲语复塞。诸惟心照不尽。百穀二哥亲目。 即日马月娇端肃具。
握手论心帖 其七
昨与足下握手论心，至于梦寐中聚感，且不能连袂倾倒，托诸肝膈而已。连日伏枕，惟君是念，想能心亮也。贱恙已渐愈矣。望再缓三二日，当与足下尽控鄙衷也。力疾草草复。宴罢千万降步一面，颙望颙望。心绪如织，不及细陈，惟心照。 二哥学士知己。 娇妹力疾拜。
文驾帖 其八
文驾此来，满拟倾倒心事，以酬千金之意。不意命蹇多乖，遂致大病伏枕，惟泪沾沾下也。闻明日必欲渡江，妹亦闻之必碎，又未知会晤于何日也。具言及此，悲怆万状。倘果不遗，再望停舆数日，则鄙衷亦能尽其万一也。病中草草，不尽欲言。惟心心亮。今日千万过我一面，庶不负虚待。专俟专俟。 二兄至契亲目。 病妹玄儿伏枕具上。
外青帨一方、鸳鸯袋一枚、香袋一枚、牙杖一对、粗扇一柄奉用。又月下白绫一端奉令政夫人。
信后吴湖帆跋文
据八札语气考之，当在白练裙（指马湘兰）为俗子所困时，得百穀解厄之际所作，至万历三十三年，百穀七十生寿，乃至吴中，是作在三十三年以前也。约略计之，湘兰已四十许人矣。文辞间语重心长，可证已历尽风尘，流露于词翰间，是不愧秦淮八艳中领袖巾帼人。己丑重装，清明后夜灯下细读识后。
范景中谈《马湘兰致王百穀手札卷》
此次“风景与书：明珠美术馆两周年庆典展”限时展出的明万历《马湘兰致王百穀手札卷》，是这次展览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作品。因为马湘兰我们听到的都是一些传奇，留下实物能够印证这些传奇的，只有这件作品，其中收录了马湘兰手书的八通信。据此我们可以判定大量传世的马湘兰作品都是伪作。因为马湘兰太有名了，伪造的作品非常多，可以说90%都是伪件。这件源自上海图书馆藏的明万历手札卷是马湘兰存世的唯一书信真迹。
马湘兰出现在此次“风景与书”展览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我们发现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艳大多与杭州有缘。马湘兰去世，一般都认为是她为王百穀祝寿后病逝，现在我们考证其实不是，她在祝寿后去了浙江，可能去了杭州或嘉兴，在那里唱过戏。她唱戏也很有名，有自己的戏班子，在这之后才返回金陵，过于劳累而生病去世。
此外马湘兰还有一件事情很了不起，她的诗集在明万历年间出版了，还有一部她和郑如英、赵今燕、朱泰玉这三位女性的诗歌合集《秦淮四美人选稿》出版。这在当时很不得了，从马湘兰的诗集出版后，大量女诗人开始涌现，她对其他女诗人的影响从晚明一直到清代，可以说影响了女性文化史。今天我们回顾这段历史，可以说，像马湘兰这样的女性，她的才华、魅力，激起的不仅仅是浪漫的风情，她也无意中激发了女性的文明潜能，影响了明清之际才女文化的兴盛。“湘兰”这个名字已成了一种艺术。
节选自“风景与书”展览范景中现场导览口述
此次“风景与书”展览上也展出了杭州画家陈鸿寿（1768—1822）拟马湘兰笔墨所作扇面，并附周小英所书题跋，从马湘兰的遗墨说起。鸿寿号曼生，能书画篆刻，早年游幕四方，嘉庆间曾官溧阳知县。此扇自题“子若仁弟过访濑阳”云云，可知为知县任上所作。画作淡墨逸笔，一片云心水心。
《马湘兰信札》
马湘兰（作）、周小英（题跋）
《马湘兰信札》展出现场，卷末为周小英所书题跋
“风景与书”展览现场
Letters from Ma Xianglan to Wang Baigu (p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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